诸暨方言中的男女性征用字
文章导读: |
性者,人之本性也。《易·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孔颖达(574~648)疏:“若能成就此道者,是人之本性”。唐韩愈(768~824)《原性》亦曰:“性也者,与生俱生也”。宋司马光(1019~1086)《善恶混辨》载:“夫性者,人之所受于天以生者也”。男女性别,与生俱来。初生婴儿为男为女,其鉴别依据即生殖器官:具阴茎者为男,具阴道者为女。是为主性征,即两性间不相同之特征耳。副性征则指男女外形(身材、体态、相貌、声音等等方面)之差异。
性文化,作为一种风俗与意识形态,始终影响着人类发展,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内容,它在性快乐和生命永恒之间获得了和谐与平衡,而其终极目的则是人类种族的延续。尽管传统性观念偏于保守,人们对男女性器官、性活动等讳莫如深,但诚如清《越谚》作者范寅(1827-1897)在《论雅俗字》一文中所说:“天地之间,既有物,不能无名无义而可信今传古者也。既有名,既有义,不能无字而可信今传古者也。然则天地生人物,人物生名义,名义生字,无俗之非雅,无雅不自俗也。……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古之雅也。与其雅而不达事情,孰若俗而洞中肯綮乎?”其《例言》又云:“收采俗语而不拘泥文雅,故土音俗字,毫不改避。改即非,避即不成谚”也。
本文所要讨论的诸暨方言中的男女性征用字(词),多为至今依然活跃于民间歌谣、谚语及语言交流、社会活动(如民间曲艺等)中者,或散见于书刊典籍中之部分常用者。它们既有一定地域性,但更有一定的广泛性和普遍性。也正因为此,讨论中亦每有“并非局限诸暨方言(和其他地方之方言有一定联系,或可作为参照借鉴者)”或“并非局限人类(如其他动植物之雌雄公母等)”的情况,不少更是“全国通用”,其原因是,诸暨方言只不过是汉语语言的一个地方变种而已,其内部发展规律服从于汉民族共同语。应该说,对于性征用字,在当代民俗史、文字史研究中是一个不甚深入的课题。一般而言,人们多从道德评价的层面对一些语言或文字使用中的不文明现象进行揭露和批判,而很少注意到其存在和发展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兹略述如下。
男性性征用字
诸暨方言中最常用的男性性征用字有屌(鸟、八屌)、卵(朊)、毬、 ( )等。
屌。音“吊”。人畜雄性生殖器。亦书作鸟。《敦煌变文集·燕子赋》:“不曾触犯豹尾,缘没横罗(罹)鸟灾?”蒋礼鸿(1916~1995)通释:“鸟,骂人的话,和《水浒》里的‘鸟人’‘鸟男女’相同”。明冯梦龙(1574~1646)《古今概谈·容悦部·洗鸟》载:“大学士万安老而阴痿,徽人倪进贤以药剂汤洗之,得为庶吉士,授御史。时人目为洗鸟御史”。鲁迅(1881~1936)《故事新编·起死》载:“就是你真有这本领,又值什么鸟?”在诸暨方言中,飞禽的“鸟”与雄性生殖器的“鸟”同音,均读“吊”,与“屌”字同。但方言中亦有另书飞禽之“鸟”为“”字者。《字汇·尸部》:“屌,男子阴名”。《正字通·尸部》:“屌,男子阴名。按:此为方俗语,史传皆曰‘势’”。又骂人粗话。金董解元(生卒不详,金章宗时人)《西厢记诸宫调》卷三:“怎背诵《华严经》呵?秃屌!”老舍(1899~1966)《茶馆》第二幕“屌,揍他个小舅子!”清范寅《越谚》作“哵屌”。哵,音“捌(八)”。《玉篇》:“哵,鸟鸣”。《广韵》:“哵哵,鸟声”。诸暨方言俗作“八屌”。八,《说文》:“八,别也。象分别相背之形”。实亦“阴”之谓也。故作“八屌”亦应视为正确。诸暨有“猢狲翻哵屌,自弄自倒灶”等俗语。诸暨方言中的“八屌”一词,或可作“不屌”“巴屌”(与“鸡巴”“鸡??”同义)。笔者以为,“丅”“不”“示”,皆为阴茎之象形。“丄”应为“且”字之简构(缩写),亦阴茎之象形。而“丅”当为“且”之倒悬(下垂)。“示”(“不”字之上加一画),音义同“势”。“不”字今作“否定”义,诸暨方言中的“不屌”,仍部分保留有“否定”义的用法。
朊。《玉篇·肉部》:“朊,人阴异呼也”。就字形而言,西汉“马王堆一号墓竹简八六”已有“朊”字(见徐中舒《秦汉魏晋篆隶字形表》277页。竹简写作时间大约为距今2300年之战国中期)。《越谚》载:“朊,男子玉茎”。又载:“‘朊’出《五音集韵》。与‘卵’均音‘鸾’上声。,俗从骨”(卷中23页)。《越谚》:“赤裸,出朊。人为裸虫,此言全身不着一丝”(中卷23页)。诸暨方言一般以为大人者称“朊”,小孩者称“八屌”(或作“小麻”,北方则多称“小鸡鸡”)。“凉亭文学”作“乱”者,非是,取其音近而已。朊脬,即肾囊。按《说文》:“脬,膀光也。从肉,孚声”。本指膀胱,诸暨方言则指阴囊。俗有“朊咬勿动咬脬”之谚。脬,俗同“泡”。《集韵·爻韵》:“脬,通作泡”。常作量词用,如了一泡尿,了一脬屙。顺便指出,尿,诸暨方言读若“西”,此古音也。如形声字“犀”,从“尿”从“牛”而音“西”,即其证也。故读“尿”为“西”,可谓读之有据矣。《越谚·身体》:“尿,西。小便也。又名小溲。小溲曰解,尿曰”(卷中23页)。亦有读“势”者,因方音读“水”为“势”也。亦可读若“袅”,如“尿瓶”“尿壶”(读“袅平”“袅壶”)。《越谚·北方口音》:“尿壶。尿,本呼西,惟此尿字如北音‘袅’去声”(下5页)。还有读“水”者,义同。
卵。诸暨方言“卵”同“朊”,指阴茎;称睾丸为朊子(卵子)。《素问·诊要经终论》:“厥阴终者,中热、嗌干、善溺、心烦,甚则舌卷、卵上缩而终矣”。明冯梦龙《古今谭概·啮虎》:“昔人料虎须,今人乃吮虎卵乎?”明崇祯间周清原《西湖二集·吴越王再世索江山》:“(吴越王)跌了一交,石头之上,印了两个卵痕”。黄侃(1886~1935)《蕲春语》:“更引申之,则阳道亦为卵。《广韵·上声卅四果》:卵,郎果切。吾乡呼男子阴器正作此音,而呼睾丸为卵,仍力管切”。《越谚》:“割卵见茎(上18)”,“哵屌,亦言卵”(上44页)。《说文》载:“卵,凡物无乳者卵生,象形”。南朝梁王筠(481~549)《释例》认为此处所言象形,是指象鱼卵之形。而笔者以为当象屌形也。
毬。此字北方为多,诸暨较为罕用。男性生殖器,常用作骂人口语。何其芳(1912~1977)辑《陕北民歌选·红军打屈县长》:“一枪打了个毬朝天,弟兄遭了难”。水华(1916~,即张毓番)等大型秧歌剧《惯匪周子山》:“手里拿着家伙哩嘛,毬,怕什么!”欧阳山(1908~2000)《高干大》第一章:“回头客人来了炒不出菜,我管个毬!”
势。《字汇·力部》:“势,阳气也。宫刑:男子割势。势,外肾也”。《太平御览》卷六百四十八引汉郑玄(127~200)《尚书纬·刑德放》:“割者,丈夫淫,割其势也已”。清蒲松龄(1640~1715)《聊斋志异·铁布衫法》:“又出其势,即石上,以木椎力击之,无少损”。亦指人及动物睾丸。宋沈括(1031~1095)《梦溪笔谈·杂志一》:“六畜去势,则多肉而不复有子耳”。清刘献廷(1644~1910)《广阳杂记》卷一:“陈文伟,武昌人,膂力过人,尝五更之田间,猛虎扑他而来,乃两手搏虎肩,而足蹴虎势,虎死”。有时亦包括动物卵巢。如:“这头公猪和那头母猪都已做过去势手术”。诸暨方言“雄鸡打势”,即保留有“势”之古义也。
。《现代汉语词典》:“,精液。讥讽人软弱无能:包,这人真”。其词条“包”载:“软弱无能。指软弱无能的人”(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5版1297页)。《辞海》未收此字。《汉语大辞典》载:“精液的俗称。讥人软弱无能。如:包;这人真”(见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89年版4卷54页)。惟《现代汉语词典》有类推简化字从“尸”从“从”,笔者以为不妥。字亦作。戈壁舟(1915~1986)《我迎着阳光》:“不是我来种,饿死你狗”。魏钢焰(1922~)《宝地—宝人—宝事·旗手刘西有》:“非把你尕饿死才趁我的心咧”(《汉语大字典》湖北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年版7卷4415页)。诸暨方言中称软弱无能者谓“耷头”,其义甚古。耷头,亦即“愚钝无能”“垂头伤气”“耷拉着脑袋”之谓也。汉蔡邕(133~192)《让高阳乡侯章》:“况臣蝼蚁无功德,而散怠茸阘,何以居之?”宋洪迈(1123~1202)《容斋三笔·郎官员数》:“性资茸阘,柔佞取容,有如黄愿、汪希旦者”。欧阳瑞骅(1879~1944)《武昌科学补习所革命运动始末记》:“先是难先(张难先,1873~1968)睹甲午、庚子两次之变,愤清廷茸阘无为,外祸日亟,知救国大计,惟在革命”。文中所言“茸阘”者,即“耷”也,亦作“阘茸”。《周书·列传第十·王罴传》注:“阘茸即茸阘,下材也”,下材者,无能之辈也。章太炎(1869~1936)云:“阘”为小门,“茸”义小草,故用以喻下材也。汉初贾谊(前200~前168)《吊屈原赋》云:“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汉桓宽(西汉后期人)《盐铁论·利议》:“诸生阘茸无行,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旧唐书·王伾传》:“伾阘茸,不如叔文(735~806,王叔文,唐越州山阴人),唯招贿赂,无大志,貌寢陋”。明崇祯十六年(1643),绍兴府推官、前署诸暨县事陈子龙(1608~1647)在为“诸暨县署”重修而作之《重修碑记》中亦有“阘茸者谓之安静,姑息者谓之爱民”之句(《光绪诸暨县志·建置志·廨署》卷3第2页)。1924年《诸暨民报五周纪念册·诸暨社会现象》载:“城中风俗稍漓,然荐绅之徒,尚不敢涉迹阘茸”(83页)。北方方言中的“熊”“虫”一般亦应认为是“”之别构,以此看轻对方也。
女性性征用字
诸暨方言中最常用的女性性征用字有屄(、毴)、匹(配)、牝等。
屄。女性外生殖器。清吴任臣(?—1689)《字汇补·尸部》:“屄,女人阴户”。,音“比”。《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八回:“金莲道:‘你明日说与我来,看那老走,怕是他家,不敢拏长锅煮吃了我!’”毴,同屄。《白雪遗音·马头调·逛庙》:“磨快了刚刀把毴割吊”(此处“刚”即“钢”,“吊”即“屌”)。诸暨方言有“肏娘捣屄”,其字读“比”(肏,北方读“操”音,诸暨一带方音则宜读“入”。《越谚·上卷》有“肏得小老鼠娘”之谚,亦宜读为“入”音)。诸暨旧又有隐语“毛非山山士四贝,西女王见金戈戈”(毴出賣,要现錢)之说,多为“凉亭文学”常见内容。诸暨方言每读“屄”为“匹”。诚如“匕(音比)”旁而读“牝(音匹)”,“敝(音比)”旁而读“撇(音匹)”也,此古音矣。故就诸暨方言而言,两音均可。常用有“狗匹介紧”“狗屄倒灶”等,形容过于精明。俗戏言老年人为“老皮蛋”,实为“老屄蛋”也。意为“老屄所生”者。蛋,指“子”,如言“鸡蛋”为“鸡子”,“朊蛋(睾丸,新昌一带有此称,又称阴囊为‘朊袋’)”为“朊子”。詈言“混帐王八蛋”,即指“王八”之“子”也。但“老屄蛋”平常并无多少贬意,仅略有揶揄取笑而已。
匹。配合,配偶。《尔雅·释诂上》:“匹,合也”。《广雅·释诂三》:“匹,配,也”。《公羊传·宣公三年》:“自内出者,无匹不行”。何休(129—182,东汉杰出经学家)注:“匹,合也。无所与会合则不行”。《春秋繁露·楚庄王》:“百物皆有合偶。偶之合之,仇之匹之,善矣”。宋王安石(1021-1086)《秃山》:“相匹乃生子,子众孙还稠”。《广韵·质韵》:“匹,偶也”。《乐府诗集·琴曲歌辞三·胡笳十八拍》:“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唐李朝威(766?—820,著名传奇作家)《柳毅传》:“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宋孙光宪(900—968,五代学者、政治家、文学家)《北梦琐言》卷三:“‘某已选得一佳婿,诸贤未见。’乃召一客司小将,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匹也。’”或作。《广韵·质部》载:“,牝”。笔者以为,诸暨方言由配合、配偶引申为“屄”义,作为男性之对举或匹配,应视为正确。笔者并以为,“匹”为象形字,可隶定为从“冂”从“儿”。诸暨民间又有作“女”字中加一点者。顺便指出,最常用之“也”字,亦“匹”也,象形。《说文·乀部》:“也,女阴也。象形”。
配。亦有“匹”义,如言匹配、匹敌。其读音亦近之。配偶虽为夫妻之称,但多指妻(女性)。《说文》:“配,酒色也。从酉,己声”。徐铉(916—991)等注:“己非声,当从妃省”。清·吴楚《说文染指》:“妃、配制字之义相因矣。妃者,女与己为匹以相对也;配者,置酒成礼以相对而为匹也。二篆音同义贯,故古多通用”。配、匹,音近而义通。
牝。《说文》:“牝,畜母也。从牛,匕声。《易》曰:‘畜牝牛,吉。’”郭沫若(1892—1978)《甲骨文字研究》:“卜辞牡牝字无定形,牛羊犬豕马鹿均随类赋形,而不尽从牛”。又谓牝、牡二字“均从丄、匕象形。丄、匕为何?丄、匕即祖妣之省也。古文祖不从示,妣不从女”。“‘且’实牡器之象形,故可省为丄;‘匕’乃匕柶字之引申,盖以牝器似匕,故以‘匕’为妣若牝也”。匕柶,餐匙一类进食具。此处之匕(音比),实即“屄”字也。至于字作“牛”旁,是因当时“字无定形”所致,其实不一定从“牛”,即所谓“不尽从牛”也。今“祖”字所从之“且”,“社”字所从之“土”,均指“朊”也。如郭沫若所言“‘且’实牡器之象形,故可省为‘丄’”也。此古时“性崇拜”之刁遗焉。其实有些植物也有牡牝之别,香榧即是一例。宋罗愿(1136—1184)《尔雅翼》在介绍香榧(柀、彼)时说:“柀似杉而异于杉,彼(柀)有美实而木有文彩。其木似桐而叶似杉,绝难长,木有牝牡,牡者华而牝者实”。
《越谚》:“娅姅。女阴户,即屄也。按‘娅’出《集韵》,肥也。俗以喻屄,谓腴处。亦通姅,出《说文》,见《汉律》,此讳言屄。又名屄”(中卷23页)。髀缝,两腿夹男卵女屄之间(中卷23页)。诸暨方言称两腿之间为“娅髀孔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