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传揆
文章导读:胡传揆(1901-1986),男,汉族,湖北省江陵县人,皮肤病性病学家、医学教育家。1927年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历任讲师、教授。1932年在美国纽约罗氏医学研究院留学期间,进行了梅毒螺旋体中国菌种的分离与外国梅毒菌种对比研究,博得了国际学者的好评。他前半生致力于梅毒防治的研究,新中国成立后承担了为1000余名妓女治疗梅毒的任务,使她们获得了新生。胡传揆在晚年曾写过一份《自传》,去世前他郑重地把《自传》交给了我国著名医学史家程之范教授手中。本文线索即按胡老生前之意叙述。 |
1986年3月17日,一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搏动,一代医学大师和性医学的主要奠基人、原北京医科大学名誉校长胡传揆教授溘然长逝。他的遗体制成的骨架巍然屹立在北京医科大学解剖学教室,如同他生前站在讲台上讲课一样向着学生。为了纪念中国医学界、医学教育界,特别是皮肤性病科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北京医科大学成立了“胡传揆教授基金会”,每年奖励皮肤科学界有突出成就的中青年科学工作者。
自1840年,英国人的“鸦片贸易”使政治腐朽的清王朝,在抵制英夷的各种斗争与战争中几乎是一败涂地,不断的割地赔款使昔日强悍的中华民族已经到了亡国之境;1911年的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皇帝,但是并非从根本上改变旧中国经济落后及“东亚病夫”之窘况达百余年。
1939年,在碧湖葱岭的美国密歇根州风景如画,密歇根湖区气候温和,大部分湖岸为避暑地。东岸水果产区颇有名,北岸曲折多港湾,湖中多鳟鱼、鲑鱼,垂钓业兴旺。南端的芝加哥为重要的工业城市,并有很多港口。当年的密歇根大学医学院迎来了一位俊逸潇洒的青年后生,他就是毕业于北平协和医学院的青年医生胡传揆。医学院坐落于当时只有7万人口的安阿伯市,当时这个小镇只通汽车,不通火车。医学院是该市镇的核心,让人感到全镇机构都是为医学院服务的。该医学院附属医院皮肤花柳科主任Wile教授是一位在北美和欧洲都很有影响的医学家。他非常欣赏胡传揆此前在罗氏医学研究院所做的有关梅毒的实验研究,是协和美籍皮肤科主任傅瑞士教授的好友。Wile教授是甲种维生素缺乏引起皮肤病的早期发现者之一。年轻的胡传揆在留学期间,受Wile教授安排,曾在医学院主讲有关梅毒病治疗的最新进展演讲。这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由中国年轻学者主持美国医学讲台,应当是一件令人振奋之事。
提到这位性医学界的前辈,他的学术故事还要从20世纪初谈起。
1 少年时代——晚清落幕前的凋敝民生
胡传揆,字子方,1901年4月1日(农历2月12日)出生于湖北省江陵县(古荆州)纪南城乡村的一个乡绅之家。1906年由家里聘请的私塾老师,教姐弟二人相伴读书。其父喜读古代医书、钻研医术,虽未正式悬壶行医,但经常免费为亲友和邻里治病,颇受欢迎。他在父亲的“为人者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治国致富,治病强民”的思想和行为的熏陶影响下,立下了做一个有益于国家和人民的人的志向。胡传揆在晚年曾写过一份《自传》,开篇言明,他是从江陵农村步行约500里路程,到武昌读书的。去世前,他郑重地把《自传》交给了我国著名医学史家程之范教授手中。本文线索即按胡老生前之意思叙述。
1913年,胡传揆12岁,随姐夫一同赴省城,考入武昌文华中学,这是一所英美基督教合办的学校,管理甚严。在武汉的6年生活,使他目睹了帝国主义的横行霸道,天灾人祸。就在他将毕业的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他满腔激情地参加了爱国运动。在中学时期,胡传揆尤其喜欢英语、数学和化学课程;同时非常喜欢体育,爱好足球和踢毽子等。在学校经常与成人队踢球,一次获胜获得笔记本和《莎士比亚诗稿》各一册的奖励。胡传揆从青年时就是一个非常活泼的文娱积极分子。
1917年在学校参加童子军,这更加表现了他天性活泼,热爱运动的性格。1919年临近毕业,文昌中学内,登出一则北京医学校的招生启示,因受自学中医的父亲影响,在假期探家时又得到父亲的鼓励,毅然决定报考北京协和医学堂。父亲酷爱医学,是江陵城凭读古医书,自学成才的乡土中医,后专门在乡里不挂牌、不收费为乡邻免费义务治病,在周围地区小有名气。
2 隽逸书生脱颖北平协和医学堂
1919年胡传揆及6名鄂籍文昌同学一起考入北京协和医学堂,入学后在清华大学读预科,曾参加英语辩论赛,辩题就是:“中国应不应该加入协约国?”作为主辩手,他的潇洒答辩,在清华与协和的同学中崭露头角。此后的8年学习,他一直名列前茅。当初6名鄂籍同学中除1人因病去世外,能够熬到毕业的只有他一人。1919-1920班的协和同学共有21人(进入预科时),到毕业时只剩下4人。加上前一班留级的6名插班生,本期共毕业10名学生。协和模式的严酷选拔,终于造就了我国现代著名医学大师团队的诞生,对中国现代医学的进步起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1927年毕业前夕,他作为天生英俊、潇洒的青年医学生,受到了周围许多协和同窗的青睐。正在这一年,胡传揆结识了近代中国又一位医学名家——妇产科学的林巧稚同学,林同学曾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参加协和学生会的各项活动。
胡传揆早年在武昌读书时,曾随基督教会参与过不少慈善活动,目睹了许多下层人民被疾病折磨的痛苦,到协和后立志做一名内科医生,在一次参加美国教授主讲的实验课上,对梅毒病的治疗产生了极大兴趣,因此在毕业时毅然选择了当时归属于内科系统的皮肤花柳科专业,并一干就是60年。1927年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并获得美国纽约大学医学博士学位。他从毕业起,就与早期中国的性医学及性病治疗事业结下了难以割舍之缘。
1927年毕业留协和做了三年住院医生,并开始涉猎我国早期的性病治疗和科研工作,至于胡传揆的“性缘”,有一段鲜为人知之事。1929年曾应当时北京卫生局之邀,作为局长指定的性病和妓院(妓女)检查医师,这期间还曾向颜姓局长提交了一份关于《如何防治梅毒的计划》,并定期向卫生局汇报。可是,该计划后因战乱,尤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1930-1932年他作为皮肤花柳科的住医兼助教,开始了早期的有关梅毒螺旋体的实验研究。这期间得到了美国纽约罗氏医学研究所的Pearce教授的亲自辅导,指导他在兔中做观察,随后在临床病人的体内发现了一个梅毒螺旋体种(当时称为10号种),并把它与其他病种作对比,又将10号种在中美兔种中与Nicole氏螺旋体种做对比观察。1932年胡传揆被协和选送到纽约州立大学医学院进修,后在Brown及Pearce的研究室继续从事这个实验的进一步研究。以后胡传揆将这一成果在辛辛拉提的国际医学大会上,做了报告。会后Brown教授亲自转告他,胡的报告在国际皮肤花柳界反响热烈。回国后他开始尝试用青霉素治疗梅毒,他的这一创建性治疗方案终于在18年后助其成功。
胡传揆在罗氏医学研究院的两年中,还做了诸如:兔天花病等一系列实验研究,共采集2000余兔标本,另外还进行了兔遗传方面研究。通过对血液和活细胞染色的方法,来观察兔不孕症维生素的治疗研究。他的这些早期的临床实验研究对于近代性医学及不孕症治疗的进步起到了不容小觑的奠基作用。
年轻时代的胡传揆喜爱运动和旅游,1934年在他结束了两年多的留学生活后,特意绕道欧洲旅行,饱览了法国、英国、德国等国的西洋风情;后又经新加坡、印度、香港,足迹遍布世界四大洲。回国后返协和继续任讲师、副教授。
他从协和毕业,经历了8年学习,再4年的发奋读书,及留学研究,至1935年已是一位深受国外皮肤花柳科医学界专家们赏识的青年医学才俊。至此,胡传揆看到旧社会性病猖獗、麻风肆虐、皮肤病横行,严重危害百姓健康,毅然选择最脏最苦的皮肤性病科医师作为自己的终生职业。终其一生,先后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论文80篇,其中有关皮肤病方面的26篇,梅毒学方面的23篇,内分泌遗传方面的20篇。对皮肤性病学有创造性贡献的13篇。
3 强寇入侵,拒国耻,开业花柳皮科以糊口
1940年胡传揆从美国密西湖畔再次回到了战乱中的祖国。因抗日战争爆发,美籍教授傅瑞士回国休假,协和医院皮肤花柳科主任一职,便由刚刚回国的胡传揆担任。
胡传揆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当“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本军队接管协和医院时,许多美籍教授无法返回,协和医学院面临了有史以来的最大窘境。他拒绝与日本占领当局合作,自行开设诊所为市民治病。胡先生在《自传》中曾这样描述了此时期的境况和心情:“我于1940年回国后,傅瑞士回美国休假一年,由我接替皮肤科主任。这个任务并不繁重,因为协和的组织工作很好,工作效率高,钱也不成问题,皮肤、小儿、神经三科都是内科下的分支,所以没有很多困难。由于1940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协和医院由日军占领,傅瑞士1941年也未能再来中国。1942年2月因为正常工作不能进行,协和宣布停办。我个人的出路只有在家里设一间房私人开业——只看皮肤病,病人不多,也只希望能糊口而已。那时北京的生活也不是很好过,例如有些人吃的食物是‘混合面’,煤也供应不多。因此我也做了到内地去的思想和物质准备……”此后有朋友推荐胡传揆去北平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顶替即将回国的日本医学顾问,担任皮肤科主任教授。平大医学院鲍鉴清院长也正式谈话相约,但是最终没有去成。他在贫困、饥寒中熬过了四年的亡国奴生活。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在美国哈佛大学任教的傅瑞士教授——胡传揆的老师——来信邀请他去美从事科学研究,并允诺给他教授头衔和优厚的薪俸及物质待遇。他回信婉言谢绝,他写到:“我是中国人,从医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健康。国内条件再差,我也要努力干到底,决心为国人效劳”。
4 1945年国家光复,始入国立北平医学院
1946年,重庆国民政府派员接收北平。在旧北京大学内,把沦陷区的北平市各大学组办了六个“训练班”,其中第六训练班就是医学院。胡传揆于1946年1月1日作为医学专家最早来到“医学院”任皮肤花柳科主任教授。
平大医学院是中国人自己办的医学校,条件和管理机构都要比协和落后,当时的附属医院院长是一位姓王的老协和学子,曾留学美国,学习医院管理。胡也和他比较熟悉,王院长曾为胡传揆提供不少物质和借款支持。同年6月,这位王院长在燕京大学出席红十字会议时,因病发去世。因事发突然,“训练班”的许多“甄别”事务需要有人负责。于是,当时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傅斯年先生和第六班秘书长共同推荐胡为附属医院〔即北大医院〕代理院长,胡先生在《自传》中回忆说:当时讲好只代理两周。事后不久,傅斯年校长和刚回国的胡适先生都认为,胡传揆是医院院长的最佳人选。此后在胡适校长的一再坚持下,他正式担任医院院长,1948年又兼任了改组后的北京大学医学院院长一职。
1949年北平市和平解放,解放军进入北平前夕,他积极支持和参加护校护院工作。
5 1949至1978年执首北京医学院,大学长
把“性”作为商品进行“交换”,这是古今中外所形成的历史痼疾。妓女们妖艳过世,并成为城市的耀眼景观,几千年不衰也。早年间,在湖北江陵城的肮脏角落,罹患性病的老年妓女,因无钱医治而至浑身糜烂,散发着恶臭,乃至毫无尊严的死去。胡传揆少年时代所目睹的旧社会妇女的悲惨景象,是他毅然从事花柳皮科的真实原因。
1949年11月北京市公安局封闭妓院,解放妓女1303人,卫生局组织胡传揆、林子扬等专家为妓女体检,确诊性病患者1257人,占96.7%,人民政府皆给予她们免费治疗,据考述,当时用于治疗梅毒的稀缺药——盘尼西林,就是北京市政府花费12万斤小米〔折合人民币1亿旧元〕,高价从香港购进1.3万支青霉素针剂全部用于为妓女治疗。到1959年北京市基本消灭梅毒。1950年中央派民族卫生工作队到青海、甘肃防治性病工作,胡传揆前往指导,培训医务人员,建立防治网点。又是他代表党和政府,拯救了这些身处社会最底层的悲惨女性。
北京市封闭妓院、消灭性病的经验,很快推广到全国,并普及到中小城镇,使早期传染性病毒及其他性病大为减少。1950年6月,在卫生部的部署和领导下,他动员北大医院皮肤科3名教师、率领60名高年级学生,组成暑期抗梅队,深入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和伊克昭盟进行性病调查和防治工作。在这以后,他又积极奔赴内蒙古(陈巴尔虎旗)、甘肃(卓尼、夏河、东乡等县),以及派人到青海、西康(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新疆、西藏等边远地区对少数聚居的民族进行性病调查、防治、培训当地民族卫生工作人员、建立性病防治网点,为在全国范围内基本消灭梅毒等性病立下了功勋。
1954年国家卫生部成立了中央皮肤性病研究所,胡传揆以医学院院长之身兼任所长,直属卫生部领导。他早年制定的中国防治皮肤性病方案,在经历了20多个风雨春秋后,终于得以实现。胡传揆早年从事梅毒螺旋体的研究时,也对雅司病螺旋体进行过观察研究。雅司本来是热带地区流行的一种传染病,在第二次大战后期由日军传到中国东北一带,并且广泛流行。在他和杨国亮教授、于光元教授的通力合作下,经过北京、上海等地皮肤科医务人员的共同努力,中国于1956年彻底消灭了雅司。
1958年卫生部在江西宁都召开了全国防治梅毒、麻风、头癣的现场会,胡传揆教授亲临现场,指导工作,为推动此项工作的开展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1964年,中国正式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已经基本消灭性病”。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胡传揆深深地体会到头癣尤其是黄癣给病人造成的精神负担,个别人甚至为此而轻生。在性病基本消灭,麻风已基本控制的情况下,他又在60年代初重新开始了头癣的调查研究和防治工作。他深入到北京市通县、延庆,江西省南昌、赣州、九江等地,开展头癣的研究。正当他雄心勃勃地培训人员为根治头癣而忘我奋斗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被迫停止了工作。1968年8月,他被撤职,并隔离审查和关押。作为一名纯粹的学者和医生,造反派也实在审不出什么结果,1969年中他重获自由。此时胡传揆在动乱的岁月失去了院长职务,却赢得了做医生的自由。这期间,他利用一切机会深入医疗第一线,以一个普通医生的身份,任劳任怨地为病人服务。
1973-1976年在小规模调整时期,胡传揆重回了医学院的领导岗位,任革委会副主任。改革开放后,被学校推举为名誉院长。1978年正式离休。
1976年10月19日,胡传揆在出完门诊后,突然昏厥摔倒在大街上,过马路的人中有些曾是他的病人,于是急忙把他送到了北大医院。第三天后,他亲自书写了《遗嘱》:“1、遗体不火化,不留骨灰;病理解剖后尽量利用其他组织及骨架,以利教学。2、凡以我个人名字的存款,一律交北医党委补助皮肤科(主要是附属一院)的科研经费……”。从这份遗嘱上可以看出胡传揆将自己的一生,甚至连死后都献给了他为之奋斗终身的皮肤性病科学和医学教育事业。
6 奠基我国现代皮肤性病医学,当代中国性学界多数为其后学
1986年胡传揆逝世后,我国一批勇敢担当的皮肤性病学的后学们,悄然在江西九江成立了一个历史性的学术社团——中国性学会〔筹备委员会〕。1987年我国第一个有关性医学的全国性学术组织宣告诞生,至1994年底经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和卫生部联合批准,中国性学会在北京医科大学内正式挂牌成立。截至2002年,中国性学会的组织机构中,从名誉理事长、理事长、秘书长和学会顾问,及全国266位理事中一多半以上都是当年胡老的医学下属、同僚和后学。胡传揆对于中国现代医学乃至性医学的发展,毕其一生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应属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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