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的男色疾病文献研究
文章导读:与男色同性恋相关的疾病在明清时期有所讨论,诸医家及社会道德人士立足于阴阳观念,认为男男性行为是两阳相并,亢阳则诸疾丛至。所言男色男科病包括有浊病、疳病等,由男色引起的普通疾病包括有目损、艰嗣、体虚等,而“龙阳毒”的概念尤其引人瞩目。医家们用道德观念来推断病因,先下结论再找理由,为医学唯心主义提供了一个典型例证。 |
同性恋在明清时期被称为男色、男风,它不仅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且也是一种生理现象,旱路肛交对当事人而言是无师自通的一件事。有性就有病,有些男科疾病不仅生发于男女之欲,而且也能生发于男男,或被认为能够生发于男男。与男女不同的是,男色之疾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道德因素,从而有时显得更加严重。
1 白浊之症
就严格意义上的男色男科病而言,明清医家谈到的有浊病、疳病等。清代俞震谈白浊之症:
医书向有精浊、溺浊之分。以予验之,浊必由精,溺则有淋无浊也。凡患浊者,窍端时有秽物粘渗不绝,甚则结盖,溺时必先滴出数点,而后小便随之。小便却清,惟火盛则色黄,亦不混浊。白浊之因,有欲心萌而不遂者,有渔猎勉强之男色者,有醉酒及用春方以行房忍精不泄者,皆使相火郁遏,败精瘀腐而成。故白浊多有延成下疳重候,岂溺病乎?
俞震把渔猎男色视为白浊的病因之一,他的治疗方案是:
治法不外养阴清热,佐以坚肾利水,盖癸窍宜闭,壬窍宜通也。初起者,当兼疏泄败精之品,如滑石、冬葵子、牛膝、萆薢之类;日久者,当兼补元实下之品,如人参、熟地、湘莲、芡实之类,亦无甚艰难。
古人常讲酒色害人,明代孙一奎记一具体医案,酒色兼攻而致白浊:
吴之清客周刍玉者,豪放不拘,人言有晋人风,酒后益恣而好男色,因患白浊。诊其脉,右寸关皆数。予曰:“皆由酒后不检所致也。中宫多湿多痰,积而为热,流于下部,故浊物淫淫而下,久不愈矣。”与以加味端本丸服之而瘥。白螺蛳壳四两,牡蛎、苦参、葛根、黄柏各二两,陈皮、半夏、茯苓各一两,甘草五钱,面糊为丸,令早晚白汤下三钱。
近代李公彦在其《花柳易知》中谈到了一种“直肠白浊”:
此病以女子为多,男子较少。因女子阴部患生白浊,易沿海底而流于后,遂被传染于直肠内也。男子惟鸡奸者有之。其证候为直肠内肿胀,时泄极多恶臭之脂水;且常带血,每逢大便,痛不可当;兼觉里急后重,肛门往往脱皮,起皲裂;甚者,肛门周围,亦发红肿,终则或自愈或成慢性。直肠既成溃疡,终必变为狭窄。治当安静身体,常用热水熏洗下身。肛门内纳入依比知阿儿坐药,或用鸦片。专进液体食物,俟数日后,大便之通利既止。乃饮以蓖麻子油或泻叶浸剂,令排柔软之便。倘有糜烂或起皲裂,则可滴以右加乙涅水,将患处麻醉,然后以硝酸银蚀死之。
按:李氏所言由肛交所致白浊应是属于性传播疾病中的淋菌性直肠炎,与由积郁生热所致白浊不是一个概念。
由传染而得的还有疳疮,清代顾世澄曾谓:“龟头肿痛,有因嫖妓娈童,沾染秽毒,其肿紫黯,上有黄衣,溺管必痛,小便淋沥。否则茎皮收紧,包住龟头,即成袖口疳疮。亦有龟头之下,红胞如瘤坚硬,亦有所患之胞如水光亮,即为鸡嗉疳疮。治之大法,以大黄下之撤毒为主。”按:此类疳疮应是属于软下疳或一期梅毒的硬下疳。
2 “龙阳毒”
按照现代医学的认识,梅毒等性病是由病菌传染引起的。而在明清中医看来,广交即可生毒,此毒不依赖病菌就可以传染。清末于景和转述前人之说谈到了著名的“龙阳毒”的概念:
富贵之人,广置姬妾,尚恐纵欲伤生;嬖优宿娼,乃正人之所唾弃。往往有富贵之躯,媾合下贱之质,或中毒而亏体辱亲,或绝嗣而耗财伤命。茫茫长夜,终古不旦,余实不解。吾师曰:孟河有某巨富,年逾六旬,喜渔男色。有一优伶,善于逢迎,嬖而狎之。不知此优广交多人,蕴毒已深,京谚所谓吹塘灰者,其毒气窜入溺孔中,中毒尤甚。后数日忽然寒热腹痛,少腹起青筋一条,直冲胸膈,约阔半寸,手不能按,体不能俯曲,日夜疼痛不休。孟河诸先辈治之无效,再延常州法怀风先生治之,亦不效。诸医束手无策,即以千金聘丹徒王九峰先生。斯时九峰侨寓广陵,渡江到孟。诸医群集,九峰诊之,谓某富翁曰:“君年近古稀,犹举动如此。何将高年有用之躯,自暴自弃,伤之于非命也?”众咸不解,请问何症?九峰笑曰:“数言之中,病原在内矣,使其自言可也。”此老羞涩不言。九峰曰:“此症是中龙阳妒精毒也。夫龙阳之毒,与妓女不同。女之前阴,时时小便,况淋带信水,出多入少,虽有毒不能久蕴于中。且女气属阴,阴气善伏而下流。即中妓女之毒,不过淋浊、横痃、下疳等症而已,少服清利之药,当时可去。即当时不发,伏于肾脏,至一二年化火,随督脉上升巅顶,脑髓热,天庭溃,鼻梁陷塌,治之合法,亦不至伤命。若中龙阳之毒,甚于妓女。男子体质属阳,二阳相并,虽不中毒,往往损目。后庭一日一便,启闭有时,火毒内蕴,毫无泄路,久郁如炉。以刚济刚,以火济火,阳者喜窜喜升,毒从肛中射出,直入茎中,如中毒矢,从冲任脉中,直冲于上。络中流利之气血,阻窒不通,气不通则痛,血不通则黑。”诸医问曰:“何以治之?”九峰曰:“高者抑之,塞者通之,虚者去之,实者损之。无须多药,只以生大黄四两,用水煎两沸,绞汁服之,即愈。”某翁因膏梁之体,服大黄恐有虚脱之虑,诸医议论不一。法怀风先生曰:“以一二两加酒煎服,大势不妨。”以一两用酒煎服,毫无动静。明日,九峰欲回,某翁曰:“病未治痊,先生何以即回? ”九峰曰:“不服吾药,请吾何为? 既请吾治,当服吾药。”仍用大黄四两,九峰亲视,依法煎好,强服之。服尽,即下黑血甚多。下一次,则黑筋下数寸;下数次,黑筋方消,而痛亦止。下紫黑血半便桶,翁已神疲力倦,饮以米粥止之。……九峰者,即昔日之王聋子,名震中夏。有此道术,不愧名医,岂欺世盗名者,所可同日语哉!
“龙阳毒”还是属于一种积热、邪热,当然,中医把梅毒也是视为一种邪热,梅毒之热可以传染,那是由于它有梅毒螺旋体这一生物介质。而“龙阳毒”呢?从病象来看其主要表现是“腹起青筋一条,直冲胸膈,约阔半寸”。显然这并不属于性病,不能由传染得来的。王九峰先生名震中夏,但当时中医的微观观察是看不到病菌的,他虽治有效验,不过对病原的认识并不准确。
但是,王九峰的这种认识在明清时期并不突兀。明末艳情小说《玉闺红》第四回,几个泼皮无赖在一起浪谈风月。活无常胡二讲他尚未尝过男风滋味,无二鬼吴来子笑道:“四哥也未免见识太少了,咱倒是个久行惯家。只是弄这玩意儿,非小心不可。不然一不小心,弄出屁来,变成炮打旗杆头,可就有性命之危。”飞天豹刘虎应道:“这也是经验之谈。”何为“炮打旗杆头”?民国年间英国人巴恪思(Edmund Backhouse)在其回忆录中曾经写道:“有一个普遍的说法,从后面性交,若被动一方放屁在交媾当中尤其是射精之时,那么会引发败血症。”败血症是有性命之危的,清末民初与明末相差三百年,而相似的说法却一直流传着。所谓“炮打旗杆头”,它与于景和之师所谈到的京谚“吹塘灰”相似。而屁气哪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它应是以邪毒、毒气为原型,也即“毒从肛中射出,直入茎中,如中毒矢”也。
龙阳毒的说法比较虚,不过王九峰简单谈到的肛交损目则比较实。这也并不是说肛交就会损目,而是说目力受损是中医里的实在病象。中医认为,气血瘀阻、痰热上壅、肝火亢盛等可以导致此症,患者视力下降甚至可能会失明。用明目中药如密蒙花、千里光、夜明砂、望月砂、草决明等,或用中成药如明目地黄丸、石斛夜光丸等,中医确实可以治疗目损之症。将肛交与目损相联系的说法也流行较广。清代嘉道年间,张际亮认为:男色之事“最足伤人,狎之甚者必得目疾,老则盲,或阳痿不能生子。是故与其男淫,毋如游狭邪也”。白良弼认为:“医经肛门居至阴之地,丝系于心,为大肠出粪之所。若恋此不禁,无论天神必有报应。而且秽浊之气暗薰肾茎,两目终必枯瞎,阳具亦渐痿矣。”吴炽昌写一具体事例:洪大家境小康,与美男邢大情若夫妇。“洪嬖爱益甚,所欲无不顺从。服饰之珍,饮馔之腴,甲于贵冑。夫好男色者,必病股与目,况旦旦而伐之,有不速毙者乎!三年,洪业渐败,目既眊而半身不遂矣。”光绪间丁柔克也曾写一具体实事:“某太守世家子,酷好龙阳。家畜长随数名,起居与共,俨如夫妇。其夫人怒而去,不恤也。尤背谬者,中年因男风得目疾,呼号中一切敷药调饮,非某仆不欢。愈后竟成眇目先生,从此悒郁寡欢,无复少年态矣。”而就实事真人而言,最出名的当属咸丰年间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了。杨氏权倾一时,天王洪秀全几被架空,于是在生活上大肆穷奢极欲。杨好男色,为医目疾而不择手段:
诸王好男色,故多病目。东杨晩岁则竟眇,然渔猎之欲不少减也。及精力不继,乃求媚药以为扶助。故天京所谓供奉之医官,皆操房中术以自谋者也。其中最著者,有何潮元及李俊良二人。后东杨目疾剧,使何、李二人合商方药,服之无效。李曰:“吾有秘方,未识东王能否许一试用?”杨问何如,李曰:“选童男女之未及冠笄者,每晨未饮食时预以甘露漱口,然后向目上之,三十六次而易。大约每日易十人,一月必奏效。”东杨许之。于是广征童男女充是役,有色者或狎之,不如意辄杀,因是致死者颇众。后卒无效,东杨怒。及东杨败,二医俱死于乱兵中。
无子艰嗣更是实实在在的病象,在中医看来,这与男色、男风也有关联。明末医学大家张介宾即曾指出:“疾病之关于胎孕者,男子则在精,女人则在血,无非不足而然。凡男子之不足,则有精滑、精清、精冷者。或好色以致阴虚,阴虚则腰肾痛惫。或好男风以致阳极,阳极则亢而忘阴。若此者,是皆男子之病,不得尽诿之妇人也。”清初喻昌引用胡卣臣之言,并对其论深表认可:“胡卣臣曰:‘艰嗣之故有五。一曰性偏刻,好发人阴私。一曰好洁,遇物多不适意处。一曰悭吝,持金钱不使漏一线。一曰喜娈童,非其所用,肝筋急伤。一曰多服热剂,铄真阴而尽之。’嘉言此论!曲畅经旨以辟方士之谬而破轻信之惑,真救世之药言也。”清代佚名人引用明末道学家陈成卿之语亦谓:“陈成卿曰:‘养生家言男淫损人,尤倍于女。’盖男为阳,两阳相亢,必竭其精,精竭则寒,寒则不能生育,故求嗣者当首戒男淫。且谷道为幽冷秽浊之地,屡屡犯之,气偏为戾。纵阳未衰而有子,非生而不育,即长亦为败家之子。知以后嗣为重者,可不畏乎?况溺于此者,或痿废,或失明,未老先衰,不一而足。是以有子者,亦当深戒也。人能痛自改悔,誓不再踏前非,外资药力,内养生机,久久坚持,阳和渐复,不特宁馨有庆,且康寿可期矣。”怎样“外资药力”?清代竹林寺僧人针对“阳极”之症给出如下药方:
男子相火炽盛,烁伤真阴,以致阳极。阳极则亢,或过于强固。强固则胜败不洽,是以无子,宜延年益嗣丹。
人参三两,天冬酒浸去心三两,麦冬酒浸去心三两,熟地黄酒蒸捣、生地黄各二两,茯苓酒浸晒干五两,地骨皮酒浸五两。
右加何首乌半斤,米相浸透,竹刀刮去皮,切片置砂锅内,入黑羊肉一斤,黑豆三合。量著水上用甑箅,箅上铺放何首乌,密盖勿令泄蒸汽。一二时以肉烂为度,取岀晒干。为末蜜丸,梧子大,空心温酒下七八十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