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性别规范与男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
文章导读:采用方便取样,选取20名男同性恋者进行半结构式访谈,选取189名男同性恋者运用男同性恋性身份认同问卷(The Gay Identity Questionnaire)以及自编社会性别情况调查表进行调查。男同性恋者普遍认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性交模式的不同(3.35±1.27),但并不认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社会性别特征(2.44±0.80)。男同群体认为0的社会压力大于1(3.05±1.20),并且倾向于向异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3.09±0.08),而不向同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2.54±0.86)。性身份认同第三阶段在“对于1、0身份的理解”、“隐瞒1、0身份”及“对具有女性特质的看法”方面多题的得分高于第四阶段。 |
性取向指向同性,从性爱本身来说是正常的,但性身份认同不好可导致自我不和谐,自我不和谐可伴发心理问题,如焦虑、抑郁,及内心痛苦,有的人会试图寻求治疗加以改变。因此CCMD—3将自我不和谐同性恋纳入了诊断标准中。自我不和谐同性恋是指在性身份认同过程中由于认为自己不同寻常、有缺陷而感到十分痛苦的一种状态。当性身份认同完成,同性恋者就能够达到自我和谐的状态。
性身份认同是指个人对自己性倾向的认定,同性恋性身份认同就是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并把这种身份整合到自我概念中。性身份认同是自我认同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对于同性恋者来说是一个比异性恋更为凸显的问题,因为他们的身后存在一个大的背景——社会主流文化并没有同性恋这一性身份完全接纳和肯定。性身份认同困难的同性恋者因为无法认同自己是同性恋,担心被他人或家人排斥或是希望经由心理治疗改变其性取向,会出现社会适应障碍等问题,如焦虑、忧郁、失眠、恐惧、孤立等症状,个别的会选择自杀,并且他们中有80%以上的人会选择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国外学者致力于探索同性恋性身份认同发展的过程,并提出了各种理论和模型。其中Cass提出的模型经过了实证的检验,被认为是操作性最强的理论模型,对临床心理工作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Cass模型基于人际和谐理论提出,该模型将同性恋的性身份认同发展过程划分为六个阶段:(1)认同困惑——发现自己与众不同,性倾向开始个性化;(2)认同比较——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同性恋,积极寻找相关信息;(3)认同容忍——认为自己应该是同性恋,积极寻求与同性恋群体接触;(4)认同接受——接受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开始对一部分人暴露自己的同性恋身份;(5)认同骄傲——批判异性恋,以自己的性倾向为傲,活跃在同性恋群体中;(6)认同整合——对异性恋不再有敌对态度,心理与行为,性倾向与自我完全统一。
社会性别指与性相关的行为、标准,人们表现出的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酷儿理论提出没有一种社会性别是“真正的”社会性别,社会性别知识社会建构的产物,而异性恋社会下建构的社会性别规范对于同性恋者是不公平的,并且是十分有害的。
本文以Cass的六阶段模型为理论依据,以访谈和问卷调查相结合的形式,着重研究中国社会性别规范与男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的关系,希望探索中国社会文化背景对于中国男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过程的影响,从而帮助临床心理工作者更好地理解自我不和谐同性恋者,为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领域如何帮助自我不和谐同性恋者提供参考依据。
1 对象与方法
1.1 对象
采用方便取样,选取男同性恋者为研究对象。排除标准:根据男同性恋性身份认同问卷(The Gay Identity Questionnaire)进行排除。被试通过网络问卷平台问卷星提交问卷,共回收问卷208份,有效问卷189份。年龄16~48岁,平均(23.9±4.4)岁。受教育程度:大专及以下28人,大学本科108人,硕士及以上53人。
1.2 研究方法
1.2.1 半结构性访谈法 以同性恋社区为依托,采用滚雪球法寻找访谈对象,共20人,皆为性身份认同较好的男同性恋者。向被访谈者说明研究目的和保密性原则,得到对方许可后根据访谈提纲进行半结构式访谈。在正式访谈前,选取了两名男同性恋者进行预备访谈,并对访谈提纲进行了修改。访谈内容主要包括被访谈对象的一般资料、性身份认同的发展过程以及重要影响事件和因素,并着重访谈了中国的社会文化环境对于被访谈者性身份认同的影响。访谈时间为50分钟左右。
1.2.2 问卷调查法
1.2.2.1 自编一般情况调查表包括年龄、生理性别、心理性别、社会性别、受教育程度等。
1.2.2.2 男同性恋性身份认同问卷(The Gay Identity Questionnaire)以Cass的六阶段模型为理论基础设计的自评量表,能够测量出被试处于性身份认同的哪个阶段。包含45道是非题,每个阶段7道题,其余3题为排除题(内容分别为:有同性恋的思想、感觉和行为,至少有一题的答案选择“是”,否则排除)。其余42题1、0计分,哪一阶段得分高即被试处在哪个阶段。若有两阶段分数相同者为双重阶段,在最终问卷筛选中将被排除。该量表在国外的研究中被大量应用,具有较高的信效度。
研究者获得了量表设计者Dr. Stephen Brady的使用许可。将问卷进行双人翻译及回译,并通过预实验进行修正。经测查中文量表六阶段分量表重测信度均大于0.7,内部一致性信度各分量表均在0.6~0.85之间。各条目与分量表总分的题总相关系数均在0.3以上。
1.2.2.3 自编社会性别情况调查表 结合访谈结果以及既往研究结果,发现中国的男同性恋者更多地用1、0来区分自己在伴侣中的身份。1、0的本来含义为,在男男性行为中插入的一方为1,被插入的一方为0。但在社会文化背景下1、0被赋予越来越多的社会性别含义,如1被认为是阳刚、男性化的代名词,0被认为是娘娘腔、女性化的代名词。因此研究者从男同性恋者对于1、0的看法;1、0是否面对承受不同的社会压力;是否会隐瞒自己的1、0身份等方面进行了调查。题目采用1(非常不同意)~ 5 (非常同意)级计分。
1.3 统计方法
用SPSS17. 0进行描述性统计及方差分析等。
2 结果
2.1 被试性身份认同阶段的分布
通过男同性恋性身份认同问卷(The Gay Identity Questionnaire)(以下简称GIQ)的测量,189名被试的性身份认同阶段的分布主要集中在第三、四阶段。
2.2 性身份认同的不同阶段对于1、0身份理解的差异
题目1和0的划分代表了性交模式的不同,得分为(3.35±1.27),各阶段得分差异无统计学意义。
有4道题考察了男同性恋者对于1、0身份社会性别含义的理解,分别为:1和0的划分代表了需要承担的责任不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伴侣关系中地位的不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强弱;“娘”或“阳刚”能与0或1一一对应。平均得分(2.44±0.80)。
2.3 性身份认同的不同阶段对1、0承受社会压力理解的差异
有6道题考察了男同性恋者对于1、0身份承受社会压力的理解,分别为:社会上对于1更容易接纳;社会上对于0更容易接纳(反向);社会接纳度与1、0无关(反向);1的社会压力比0大(反向);0的社会压力比1大;社会压力与1、0无关(反向)。平均得分(3.08±0.58),各阶段得分差异无统计学意义。
2.4 性身份认同的不同阶段向他人隐瞒1、0身份的差异
有两道题考察了男同性恋者是否会向异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分别为:我会对所有异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我会对某些异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平均得分(3.09±0.08)。
有两道题考察了男同性恋者是否会向同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分别为:我会对所有同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我会对某些同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平均得分(2.54±0.86)。
2.5 性身份认同的不同阶段对于具有女性特质看法的差异
有两道题考察了男同性恋者对于男同是否可以具有女性特质的看法,分别为:不管是0还是1,都不能娘,因为同志也是男人;娘不娘都无所谓,我娘我开心,我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我要做自己(反向)。平均得分(3.20±1.21)。
3 讨论
3.1 社会性别规范对于男同性恋群体的影响
本研究结果显示,男同性恋者普遍认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性交模式的不同(3.35±1.27),但并不认同1和0的划分代表了社会性别特征(2.44±0.80)。既往研究显示, 1(“主动”)和0(“被动”)两种类型的男同性恋在男性化、女性化特征上存在差异,但研究中同样显示男同性恋性别角色中双性化和未分化类型较多。所以,虽然1、0的划分一定程度上符合了社会性别特征,但并不能够完全代表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既往的研究显示,在男同性恋群体内部,对于1、0的划分实际上是为了表明自己在性行为上的偏爱,如自己更喜欢做插入的一方或被插入的一方,而且对于大多数男同性恋者来说,1、0的身份是随时在转变的。而由于社会文化的影响,人们套用异性恋思维模式来思考同性恋者的关系, 1、0角色简单拿来附会男女两性的性别角色。本研究显示,男同群体认为0的社会压力大于1(3.05±1.20),并且倾向于向异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3.09±0.08),而不向同性恋者隐瞒自己的1、0身份(2.54±0.86),这都可能与社会文化赋予1、0身份的这种额外含义使得男同性恋群体承受了更大的压力、以及男同群体内部对于1、0的理解与异性恋者不同有关。
本研究显示,男同性恋者倾向于认为同志也是男人,所以不能“娘”(3.38±1.40)。其实这一社会性别问题不仅仅存在于男同性恋群体中,社会文化建构了社会性别规范,而依据现有的规范,男性具有女性的特质是不被认同和接纳的。虽然随着后现代主意思潮的出现和酷儿理论的兴起,人们已经逐渐对社会性别规范进行反思,但这一规范对于社会的影响依然很大。而男同性恋群体作为少数群体,受到社会性别规范的影响更大。有研究材料显示,很多人将同性恋者在性行为中所扮演的角色等同于其性别角色,这实际上是将性别认同与性身份认同相混淆,是同性恋群体在性身份认同的过程中出现了更多的困惑和困难。通过访谈发现,社会性别规范对于男同人群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使本身就具有女性特质的男同性恋者感觉到很大的外界压力,影响其达到自我和谐的状态;二是对于不具有女性特质的男同性恋者,他们对具有女性特质的男同性恋者充满了敌意,认为是他们的存在使得社会上给男同性恋者,尤其是划分到0身份的男同性恋者贴上了女性特质、“娘娘腔”的标签。本研究结果(男同性恋者倾向于认为同志也是男人,所以不能“娘”)也体现了社会性别规范对于男同性恋群体的影响。
综上所述,社会性别规范以及社会文化赋予1、0身份的额外含义会给男同性恋者带来压力。
3.2 社会性别规范与男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的关系
本研究显示,男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的不同阶段对于1、0身份及社会性别等问题的理解有差异,并且主要体现在第三阶段到第四阶段的发展。方差分析结果显示第三阶段与第四阶段的比较,在以下题目上差异均具有统计学意义: ①1、0代表了男女性特质的强弱[(3.02±1.10) vs. (2.43±1.13); P<0.05]; ②“娘”或“阳刚”能与0或1一一对应[(2.55±1.03) vs. (2.00±0.89); P<0.05];③对异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3.66±0.93) vs. (3.03±0.81); P<0.05];④对同性恋者隐瞒自己1或0的身份[(2.92±0.82) vs. (2.55±0.78); P<0.05];⑤不管是0还是1,都不能娘,因为同志也是男人[(3.92±1.17) vs. (3.21±1.33); P<0.05];⑥娘不娘都无所谓,我娘我开心,我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我要做自己(反向)[(3.47±1.37) vs. (2.96±1.46); P<0.05]。第四阶段对于1、0身份和社会性别规范的认知以及对自我的接纳都明显优于第三阶段。因此,在男同性恋性身份认同三阶段向四阶段发展的过程中就1、0身份以及社会性别规范等问题与男同性恋者进行讨论和澄清可能会有利于性身份认同的发展。
在Cass的六阶段模型中,第三阶段(认同容忍)的特点为:个体更强烈的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者,但这阶段的他并不是真正的接受,只是容忍自身的同性恋而己,基于本身人际、情感与性的需要,他开始与其他同性恋者和同性恋亚文化接触,如果接触的经验是正向的,会促使个体进入下一个阶段,负向的经验则会使个体更加的贬抑自己。第四阶段(认同接受)的特点为:个体已能进一步视同性恋为一种有效和正常的生活方式,不仅仅是容忍而己,此时个体会重新建构其人际矩阵,同性恋亚文化对个体的影响力加大。选择性暴露性身份,是个体面对外界的方法,在公开场合个体仍以异性恋者自居,但会选择性的对重要友善的亲友公开性身份,在这个阶段的个体多半己经相当的满意自己的状态,只有少数人仍无法维持满意的关系。第三阶段到第四阶段的发展是同性恋者内心接纳自己性身份的重要转折,也是从自我不和谐状态到和谐状态的重要过渡。因此,当临床心理工作者对自我不和谐同性恋者进行干预时,可以考虑关注来访者对于1、0身份的认知以及社会性别规范的相关问题,帮助同性恋者从自我不和谐状态转变为和谐状态。
综上所述,临床心理工作者针对自我不和谐的男同性恋者进行工作时,可以加强对于社会性别问题的关注,以帮助男同性恋者更好地自我不和谐状态转变为和谐状态。相关的社会性别问题包括:当今主流的社会性别规范,社会文化赋予1、0身份的额外含义,来访者对于1、0身份和社会性别规范的认知,以及来访者对自我1、0身份及社会性别特征的接纳等。
4 未来研究方向
本文仅运用方差分析的方法对处于性身份认同不同阶段的男同性恋者对于社会性别相关问题理解的差异进行了比较,并不能推断出究竟两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因此,未来研究中可以采用其他方法详细分析两者的因果关系,以利于更好地理解这一问题。另外,未来可以具体的临床心理工作中对比干预前后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以及自我和谐水平的差异,并通过临床实践发展出一套针对同性恋性身份认同中社会性别问题干预的方法。
来自《中国性科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