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同性恋群体态度研究
文章导读:采用自编问卷,结合电话访谈进行线上和线下调查。自编问卷包括基本信息、性少数群体认知、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同性恋来访者接待态度量表和扭转治疗的操作。线下调查采用配额抽样,各地合作机构和个人经过测试培训后完成各地的问卷发放和回收,线上调查由某医学类专业网站发放问卷。有效样本996个,来自全国29个省级行政单位。 结果:(1)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同性恋群体的态度得分为3.05,“接待感受”因子平均分为3.11,“接待意愿”因子平均分为3.02。(2)对同性恋的态度在性别认同、职业领域、海外经历、学历、培训程度、是否接待过同性恋、是否支持扭转治疗上存在显著差异。(3)调查对象中从未接受过和很少接受过同性恋相关培训的分别为33.6%和36.1%,对性倾向能否改变最主要的看法是“部分人可以改变”,对同性恋的定性最主要的看法是“正常行为”。(4)62.1%的调查对象反对扭转治疗。(5)扭转治疗个案持续时间从1个月以下到6个月以上不等,费用高于普通治疗或咨询。方法以心理治疗为主,最主要的治疗结果为“未改变性倾向”。(6)“是否接受过有关培训”和“对同性恋认识程度”对调查对象对同性恋群体的态度以及是否支持扭转治疗有显著预测作用。 |
3 讨论
本次调查对象涉及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的心理咨询和精神卫生行业从业人员,共回收问卷1188份,其中纸质问卷430份、线上问卷758份、有效问卷996份。调查对象中性别认同为男性、女性、性别酷儿的各占45.5%、53.2%和1.3%。年龄分布从21到87岁,平均值36.06,标准差8.915。精神医师58.6%,心理咨询师31.2%。护士等相关职业10.2%。50.5%在精神卫生专科医院工作,其他所占比例较大的工作单位为综合医院、学校和同性恋公益组织等非盈利机构。博士学位7.2%,硕士学位31.5%,本科学位54.2%,专科及以下学历7.0%。根据本次调查问卷第二部分的结果,心理咨询和精神卫生从业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的认知情况不容乐观。69.7%的调查对象很少或没有接受过有关性少数群体的培训。87%的调查对象认为性倾向可以或者部分人的性倾向可以改变。自编态度量表克隆巴赫系数为0.887,KMO值0.930。因子分析共得到“接待意愿”和“接待感受”两个因子。对同性恋的态度在性别认同(性别酷儿好于女性,女性好于男性)、职业领域(咨询师好于精神医师)、海外经历(有好于无)、培训程度(接受相关培训越多,态度越好)、是否接待过同性恋(接待过的态度更好)、是否支持扭转治疗(不支持的态度更好)上存在显著差异;在年龄、地域(南北方)、宗教信仰上无差异;在学历(总体有学历越高态度越好的趋势,但仅有“本科”和“大专及以下”之间的差异显著,其他选项之间差异不显著)上部分选项之间有显著差异。调查问卷第三部分的态度量表数据表明,受访的996名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的接待感受和接待意愿较好;接受访谈的5名受访者也表示愿意接受性少数来访者,尊重对方性倾向,不会强制进行扭转治疗。但另一方面,仍有36%的调查对象支持扭转治疗。同时,访谈中也发现,受访对象表示如来访者要求,便会对其施行扭转治疗。接待态度好,却仍支持扭转治疗,出现这样前后矛盾的原因可能有:(1)受诊断/评估标准的影响。有近六成的调查对象采用CCMD-3作为诊断/评估标准,73位实施过扭转治疗的调查对象中有48位将CCMD-3作为诊断/评估标准,而在CCMD-3中仍保留“性指向障碍”这一诊断标准,认为可以改变性倾向;(2)受咨询费用的影响。调查显示,扭转治疗在治疗费用上比普通治疗要高出许多,追求经济利益可能是进行扭转治疗的原因之一;(3)受职业伦理的影响。73位实施过扭转治疗的调查对象所接待的同性恋来访者的求助意愿有9.6%是为了改变自己的性倾向,部分调查对象因职业伦理的影响认为需要满足来访者的咨询诉求,因此进行扭转治疗。访谈对象也表示当遇到“同性恋想改变自己成为‘正常人’时,那就帮他变成‘正常人’,不想改变,那就也完全地接受他的选择”,即遇到想要改变性倾向的同性恋来访者,他们就会进行扭转治疗。根据73位实施过扭转治疗的受访者提供的数据,不难发现其中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有4位认为性倾向是不可改变的,有19位反对扭转治疗,有37位认为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的行为,然而以上的受访者却在工作中实施了扭转治疗。由此可见,对一部分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而言,扭转治疗是违背他们的个人意愿或者跟他们对性少数的认知不符的。另外,73位实施过扭转治疗的调查对象提供的案例数据中,有57人提供的案例表明在治疗结束时达到了扭转性倾向的治疗效果,其中48例是由求助者主动提出结束治疗。案例中求助者主动提出达到治疗目标的原因可能是:(1)迫于父母压力而寻求治疗,敷衍过后即谎称达到治疗目的,结束治疗;(2)不堪电击、催吐、厌恶气体等种种痛苦的治疗方式而选择结束治疗;(3)无法承担昂贵的治疗费用而提出结束治疗。另外的9例是由咨询师或治疗师主动提出结束治疗。然而,目前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可以证明,扭转治疗可以真的改变性倾向。在某种程度上,这9个案例并不具有完全的可信性。根据上文的相关分析,对性少数的认知程度是直接影响受访者对性少数的态度及对扭转治疗的支持度的。访谈中也发现许多受访者对性少数相关知识很感兴趣,主动与北京同志中心的工作人员达成持续联系的意愿,并有意愿参加相关活动,这表明受访者希望能有更多了解性少数群体的机会。调查中仅有1.9%的调查对象能经常接受相关培训。如果想要改变精神卫生及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的态度及对扭转治疗的态度,增强对他们的培训十分必要。
性少数群体由于自身的性倾向和大多数人不同,或者心理性别与生理和社会性别相矛盾,因此要面临诸多的社会压力,往往会有较多的消极情绪,因此有接受专业心理和精神支持的需要。然而由于不清楚心理和精神卫生从业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的真实态度,以及在媒体中又确实有强制的扭转治疗等的相关报道,使得性少数群体对于接受心理和精神帮助存在疑虑和恐惧,进而可能无法较早地接受专业帮助而使自己的境况进一步恶化。本次调查结果显示虽然精神卫生和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的接待感受和接待意愿较好,但仍然存在诸多错误的认识和错误的治疗。如果这样的状况不发生改变,性少数群体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恐怕仍然要被迫使用消极的方式来应对自己的心理问题。另外,在性少数群体向家人、朋友、单位乃至公众公开自己的性倾向或心理性别时,往往会被迫接受心理咨询或精神治疗,如果不能得到正确地接待,会给性少数群体以及他们的社会关系带来更多不良的后果。在很多西方国家,性少数身份在心理咨询和精神卫生领域是特别的议题,在职业守则中往往有单独的章节来指导从业人员如何正确对待性少数群体。如在《英国心理学会守则》中明确表示“我们鼓励心理咨询师记得,性少数者(包括性倾向和性别认同)的身份和行为本身并不表示存在心理疾病”,“我们鼓励心理咨询师了解,对于性和社会性别的态度是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政治环境之中的。心理咨询师应多加思考自己对于这些概念的理解”,另外也鼓励从业人员参加相关培训以及帮助社会人群消除对性少数群体的污名化。美国心理协会也明确提出,性少数的行为本身不是疾病,鼓励从业人员正确地接待同性恋、双性恋的来访者。中国的精神医学与心理咨询领域需要开放更多关于多元性别知识的讨论学习,包括相关培训与学术交流等等。ICD-10与DSM早已不再认为性倾向是任何形式的疾病,CCMD-3应该顺应发展,修改关于“性指向障碍”的描述,达成关于同性恋与双性恋的完全去病理化。中国精神医学相关专家与心理咨询行业主管部门应该制定更科学的标准规范,禁止任何针对性倾向的扭转治疗,并鼓励从业人员了解性少数群体,正确对待性少数群体的来访者。同志机构应积极与当地的精神卫生与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合作,积极向他们普及多元性别及性倾向的相关知识,为性少数社群创造更多元和包容的社会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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