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为娼妓行业神考述
文章导读:管仲是娼妓业众多行业神中的一员,作为该行业的祖师爷被供奉。娼妓对管仲的信仰是典型的民间信仰。娼妓以其特殊的社会身份模拟普通民众的信仰生活,参与年节庆贺、祖师诞辰等活动,奉行一定的仪式来寄托情感。仪式中搀杂了大量宗教及巫术的内容,从业者为自身的利益祭祀祖师神灵,具有明显的世俗与功利性质。 |
三
明清以来至近代,全国各地的妓院大多供奉管仲的牌位神像,或是集资设立庙宇,祈求保佑。娼妓业祭祀祖师爷管仲的时间一般为六月十一日。潘守鼎《金陵岁时记》记载:“六月十一日,为妓寮祀老郎神之期。或云神为管仲,盖女闾三百之所由仿也。是日,灯烛辉煌,香花缭绕,入夜竞放灯火,妓者预招游客,置酒宴饮,丝肉杂进,极一时之盛。”还有其他的一些时间分布,如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记载:“(六月)十一日,妓女有老郎会之举,俗称为老脸会。每年三次,正月、六月、十一月,皆在十一日。或谓所祀为管仲,以‘女闾三百’故;或谓所祀为唐玄宗,以梨园子弟故。”老郎会或老脸会,即妓女祭祀祖师管仲的神会。
管仲的诞辰日也是值得娼妓隆重纪念的节日。清代学者玉魫生笔记《海陬冶游录》记载:“勾栏院中,率皆礼神佞佛,以祈默佑。朔望必于户外焚纸箔,而撒以盐,谓之现银。月必享财神,俗呼为接路头。每值空王生日,多爇檀旃,香篆缭绕。清晨诣寺庙,乘纱与以过者,绎络不绝。覆袖底之文鸳,拜鞋尖之彩凤。含情微诉,无非为所欢私况,是亦谄而近渎矣。”有学者解释说:“空王”当指管仲,管者,空也。但未指明确切的时间。
娼妓业所祭祀的管仲形象是“眉白而眼赤”,“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俗称“白眉神”。明代学者沈德符解释曰:“近来狭邪家,多供关壮缪像,余窃以为亵渎正神。后乃知其不然,是名‘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像略肖,但眉白而眼赤。京师相詈,指其人曰‘白眉赤眼儿’者,必大恨成贸首仇,其猥贱可知。狭邪讳之,乃驾名于关侯。坊曲娼女,初荐枕于人,必与其艾猳同拜此神,然后定情,南北两京皆然也。”
管仲为什么是“眉白而眼赤”的模样?老鸨曾这样解释:管仲执政40年,娼妓行业到他年老时蓬勃发展,妓女队伍壮大了许多。作为始作俑者,自然少不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他年事已高,行事不力,眉毛既白,少不得喝些酒服点药,以致两眼发红。传说与附会是行业神信仰的一个显著特点,这在管仲为娼妓祖师爷的信仰和解读中可以看到。
由上述史料分析可知,娼妓所祀的祖师爷管仲身份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存在变化性、多样性和模糊性。一说白眉神即管仲,又名“老郎神”。这在《金陵岁时记》、《中华全国风俗志》等典籍中都有记载。旧时妓家门框上经常贴一幅对联:“管仲爷一令情千古,白眉神再定意万般。”一说关老爷应是管老爷,不指关羽,“管”、“关”音近而产生误解。管指管仲,妓院祭的是管老爷。妓院的人不想让外人了解实情,窥其就里,以保持其神秘性,宁愿以讹传讹,不予纠正,欲以“正神”遮盖“邪神”的丑陋。这种情况在一些娼妓业亲闻亲历者的描述中也曾见到:“解放以前,我国各行各业都有供奉之神,妓院一说祀关老爷,更属荒唐。但据前辈说是管老爷,‘关’‘管’音近而致误。管指管仲,妓院祭管老爷,少数无知者误以为‘管’为‘关’而已。”
四
娼妓业的亲历亲闻者,在谈及娼妓这一行业的时候,依旧有管仲是娼妓业始祖的共识。如在谈及江苏镇江的娼妓行业时,作者指出:春秋时代齐相管仲为了促进货殖的发展,设了“女闾”,招来各国商贾,从此有了妓院和妓女。河南洛阳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娼妓成为一种行业,由来已久,最早可以上溯到春秋时期的管仲。相传管仲相桓公,为了富国强兵,除了大兴鱼盐之外,还实行了营妓制度,所以后来的娼妓业都把管仲当朝他们的始祖。
并且,妓院的老板为便于管理从业者,会进行相应的思想教育和洗脑活动。在河南新乡,凡新来的和即将接客的妓女都要“祭鞭”,老板先瞎说一通:什么妓女一行源远流长,春秋战国时就有妓女,齐国宰相管仲是其鼻祖。妓院是社会上必不可少的行业,为军、旅、孤老所需,等等。
从娼妓从业者的亲身经历和参与者的亲见亲闻资料中可以看出,管仲作为娼妓业的祖师爷、行业神的祭祀崇拜,在全国各地的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在四川宜宾,原来南方人建有扬州妓院,妓院供有“家神一天地国亲师之位”,另外还供有一个神位是“管仲”。旧时在云南,娼妓家中多供有管仲神位,每早在家烧香祈祷。旧时在陕西咸阳,寻常百姓敬财神,妓女敬的是管仲。
作为行业神,管仲保佑娼妓活着的生计,在其死后则负责收附灵魂。第四巷是河南开封一等窑子所在地,第四巷东口有一座庙宇,叫做“燕侯祠”,里面塑有管仲神像,这是妓院公开供奉的神灵。这就是说,管仲是淫业妓女的创始人,也是开山祖师爷。逢年过节,妓女定去拜祷焚香,保佑自己财源茂盛,生意兴隆。如妓女有重病、暴疾,或已接近死亡,老鸭领家照例要把她们送到巷之东口咽喉司(为燕侯司之讹,内塑管仲像,系窑子公开所敬之神)内停放,即便是关系亲近的干姐妹,也不会前去看望一眼。
娼妓供祀管仲的方式或仪式,有时特别隆重,有时则不太尊敬,甚至带有一定的巫术神秘色彩。如沈阳一位娼妓从业者依据亲身经历如此描述:沈阳的妓院每到农历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窑头得上供,妓院供奉什么人呢?供管仲、文财神比干、胡三太爷(黄鼠狼),也有的供奉武财神关公。妓院会在腊月二十九关门,从关门到过年,天天改善伙食,顿顿吃鸡鸭鱼肉、火锅什么的,同时给所供奉的管仲、比干等“上大供”,有整鸡、猪头、供果、鲜货。点上一对红蜡烛,换上大灯泡,亮亮堂堂。
日常生活中,窑主和老鸨子“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乞求神佛,保佑发财。“扛刀姑娘”拜佛时,焚香,叩头完毕,用小木棍或掸子杆敲打尿盆,口里叨念:“管仲,管仲!”意思是明年保佑她多接客。有妓院中的某个妓女一个时期接客不多,就给管仲的神位烧香叩头,手端尿盆,用小棍敲着,跪在管仲牌位前面,边敲边祷告:“祖师爷,您保证我客人多!”把附近的小男孩抱到自己屋里,给他买冰糕、糖果,哄他说:“姨姨喜欢你。”将他放到床上,叫他在床上蹦蹦跳跳,迷信认为这样做能驱除邪祟,迎来更多的客人。这是妓院的规矩,叫“踩屋子”。
五
中国古代学者对神的定义,非常丰富多样。神是“聪明正直而壹者也”,或是“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认为神是“引出万物者也”。这些解释虽然不完全,但通过从不同角度描写的神的特征中,可以看出神是”尊贵、灵验、聪明、正直、有功”的超越性的存在,因而利用这种超能力来试图解决现实的问题是很自然的。
清代学者赵翼指出:“从来名贤殁为神,各视生平所建竖。”认为历史著名人物死后被尊奉为神的理由之一,就是要看他生前的贡献。行业神的造神原则也与此相似,主要看被奉为行业神者的事迹和功劳,包括历史真实发生的和按需虚构的。管仲被尊为娼妓业的行业神,则根据的是他的历史实迹。追念祖师创造发明之功的报恩心理,祈福禳灾、感激神佑、借神自重等供奉行业神的心理意识,让管仲在娼妓行业神中的香火十分旺盛。
也有学者从文献探究与历史考证的角度出发,否认管仲是娼妓业的创始者。在严肃的考据家看来,这种说法属于荒诞不经,缺少确证。如著名学者尚秉和认为:“唐宋时又有所谓官妓、营妓,盖一类也。或曰始于管仲,以《管子》有‘女闾三百’之语。或曰始于汉武,以《汉武外传》有‘置营妓,以惠军吏无室家者’之语。此皆不可信。……故谓营妓始于管子者固无稽,即谓始于汉武者亦非信史。官妓之有,盖起于唐天宝以后。”这种观点虽则可能符合历史发展的事实,但民间大众却乐于接受历史人物转化为行业神的附会,觉得倒也合情合理。
娼妓业对管仲的行业神信仰是一种比较典型的民间信仰。娼妓以其特殊的社会身份模拟普通民众的信仰生活,参与年节庆典、祖师诞辰等活动,奉行一定的仪式来寄托情感,遵循一定的禁忌来约束行为。仪式中搀杂了大量的儒道佛等宗教以及巫术的内容,从业者为行业的利益才祭祀祖师神灵,具有明显的世俗与功利性质,其目的不外乎通过这些信仰与仪式来体现其在社会上的存在价值,寻求神灵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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