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铁凝小说中性与性别书写
文章导读:铁凝的作品大都以性爱和女性身体欲望作为写作的一个基点,并以此来展现女性觉醒的主动姿态。尽管评论界对她小说中的女性性欲望描写褒贬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铁凝的小说都表达出对女性命运的理性思考,显现出女人身体深处最本真的欲望。著名性学家潘绥铭认为,人类智慧数千年对于自身的几乎一切认识和争论,都可以在性这里得到集中体现:精神与肉体、个人与社会、美与丑、生命与死亡等等。因此,本文将以铁凝小说中的性与性别描写作为研究基点,以此来解读中国女性性欲望的追求和性观念的变迁,并借此思考如何构建平等和谐的两性关系。 |
2 “垛里垛外”——女性性观念的书写
李银河曾在《性,婚姻——东方与西方》一书中指出:中国民众从“谈性色变”到性权利的提出,女性从被验的“处女红”到性自由,中国女性性观念随着社会发展也发生了巨大变迁。而铁凝又是如何在其小说中体现女性性观念的呢?这里,请跟随着“垛”——铁凝小说的独特的意象——来探寻当代中国女性性观念及其形成原因。
2.1 身体之垛——女性性欲的自然性
“垛”在铁凝的小说里是独特的,它本意是指“整齐地堆成的堆”,但在铁凝的“三垛”里,它却意味着“欲望之垛”、“生命的堆砌”,即人类本真欲望和生命的生生不息。当“麦秸垛从喧嚣的地面勃然而起,挺挺地戳在麦场上。垛顶被黄泥压匀,显出柔和的弧线,似一朵硕大的蘑菇;垛檐扇出来,碎麦秸在檐边耀眼地参差着,仿佛一轮拥戴着它的光环。”这儿的“垛”意味出一种强大的生命力;“花朵被女人的手从花碗儿里一朵朵托出来,托进依在肚子上的棉花包。棉花包越来越鼓,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笑,彼此都看到了大肚子。”这时,圆圆的花朵鼓胀出了少女肚子上花包,它又成了生育的象征。总之,“垛”作为铁凝小说里的一个核心隐喻,它意味着“生存”、“欲望”和“繁殖”。正如沈小凤和陆野明的野合是在“麦秸垛”里进行的;而米子、小臭子等人不惜用身体去换取的也是那一朵朵的棉花,以此来获得生存。贺绍俊在《作家铁凝》一书中指出:《棉花垛》的主题与《麦秸垛》是一脉相承的,铁凝始终围绕着女性的本源性展开。特别是《棉花垛》将思考的重点放在人的性爱上,这就符合了生命的原则,但人的性爱附着了太多外在的东西:政治的、伦理的、社会的,却恰恰忽略了性爱的自然形态, 而铁凝在小说中所要呼吁的,正是女性正常的性爱诉求。
其实,铁凝的这一表达,从社会学角度去诠释,也正好契合当代女性的一种性观念,即性欲的释放和性自由的追求。竹西,作为铁凝笔下以肉欲追求来唤醒自我的女性之一,她不仅能坦然地欣赏自己的躯体之美,同时,她从不隐藏自己对“性”的渴望,她在与庄坦、大旗、叶北龙三个男人之间的性爱里寻找着真我。其实,在竹西那里,“性”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的身体需求了,它更成为她向男权社会反叛、挑战的武器,显示出女性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对精神独立的追求。竹西是以肉欲的觉醒来求得女性的性别认同。
李银河曾在一篇论文中探讨了当代女性的性观念,其中一种便认为“性是自然的生理需要”,这也就是竹西一类女性用自身的身体和欲望的自然释放所展现出来的女性的本源性,即对性的合理追求。
2.2 性别之垛——性征磨灭下的控诉
相对于竹西的积极主动,姑爸在面对自身的女性身份时则是退缩逃避的。姑爸其实是在用自己女性性征的磨灭来控诉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侮辱与束缚,正是因为那样一个“做女人而不得的时代”才造成了姑爸的悲剧命运,尽管她想尽一切办法来遮掩自己的女性身份,以求得生存的权力,但以二旗而代表的男人们终究还是用一根铁棍戳穿了她那隐蔽已久的女性之门,最终悲惨的死去。其实,这也就说明一点,在男性霸权文化统治之下,无论女性自身以何种方式来求取自身的觉醒与独立都困难重重。铁凝还看到了这种困难更来自传统文化束缚下女性自身的他者意识。“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则是他者。”在他者意识的教导下,女性从未清楚的认识过自身的主体性。因此,在传统与现实的双重阻碍下,女性正常的性欲望遭到了扼杀,她们对性的认识也发生了相应的扭曲。这种观念反映在现实生活中,也就表现为女性之性的被动性,她们认为性是为男性服务的……男性化了的姑爸正是铁凝对男权社会霸权主义的控诉,“姑爸永远的关闭了玫瑰门,她把生命的欲望诉求封锁在大门以内,是以消灭性征的方式来完成女性个体生命的欲望诉求。”卢宾曾将男权制下的女性性欲归结为:“为有利于这样一种制度的顺利和持续进行,女人对于她想和谁睡觉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主义。从制度的立场看,更可取的女性性欲是对他人欲望做出反应的那种,而不是主动地渴望和追求。”在男权社会统治的漫长时期里,姑爸的这一举动也就体现了上述观点:她们把全部生命寄托在爱情和婚姻上,使其成为她们的重要生活领域,一旦爱情和婚姻破灭,生命也就没有意义了。此时,女性之“性”便荡然无存,她们把性建立在感情之上,一旦情破,性欲之门也就永远的关闭了。
然而,对男权的批判并非是铁凝小说最主要的表达,她的深刻之处就在于通过女性自身的陋习去敲击女性的灵魂,让其反思自我,从而实现女性的自省。因此,姑爸的悲惨命运自是由于制度的不公,但更重要的是女性自身在制度压抑下,性和性别观念的一种扭曲。哪怕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农村恐怕依旧存在着姑爸一样的女性,这就是我们必须去思考的现实。
2.3 欲望之垛——现实压抑下的畸变
贺绍俊在《作家铁凝》中这样分析道:小说(《玫瑰门》中的司猗纹、姑爸和竹西分别代表了穿越玫瑰门的三种不同方式,其中,司猗纹期待着干净的灵魂从玫瑰门里穿越出来,因此,她不断呵护着自身的女性性征,但现实却带给了她“不公”,特别是在“性”这个问题上。
在《玫瑰门》里,庄绍俭之所以厌恶司猗纹,就是因为他听说这个女人曾经被一个男人沾染过,因此他觉得她脏。而他自己呢?却是天天逛窑子,还染上了性病并传给了司猗纹。但女人却从未认为他脏过。于是,在这样不平等的性观念下,司猗纹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她选择了报复,而报复的手段就是去“强奸”自己的公公。“性”在司猗纹眼里成了向男权挑战的武器:“她决心拿自己的肉体对人生来一次亵渎的狂想,那不是爱也不是恨,那只是一种玩世不恭的小把戏。”然而,这样扭曲的性心理却终究不能让女性获得真正的独立,只能让自己变得越发的畸形。
这种畸形的性爱观还有另外一种表达,那就是像小黄米和唐菲这类人,把身体作为交易的本钱,尽管小黄米和唐菲的职业有所不同,然而她们所使用的工具却都一样的,那就是自己的身体。小黄米为了生存做着人肉生意,而唐菲也以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她想要的一切。笔者认为,唐菲这个角色是有着丰富的复杂性的。她身上有着叛逆女性的因子,她短暂而悲剧的一生没有真正地爱过谁或者是被谁爱过,她非常清醒地认识到男人对自己身体的欲望,她也应着他们的欲望,以此来实现生命价值。她想以此来反抗,但结局无疑是悲剧的。铁凝通过唐菲们来揭示出,在男权中心文化下,尽管女性的生命欲望在觉醒,她们开始主动地、积极地面对性、面对自己的身体,却仍然无法摆脱自身“身体”的一种物性存在,他们仍然被摆在了交易的市场,作为女性获得生存和认同的手段。在这里,女性欲望被现实书写的丑恶而肮脏。直至今日,仍在“不少女性的性观念中,认为性很‘肮脏’。”
其实,《玫瑰门》是以文化大革命为写作背景的,那时倡导的是“无性文化”,从根本上说,它还是一种“性的唯生殖目的论”、“反性的社会秩序”。因此,大芝娘和沈小凤才会把性当做生育的途径;姑爸把自己当做“铁姑娘”;司猗纹才会企图通过“性之恶”去追寻“性之美”;而竹西则是通过欲望的释放来实现对文化、政治压抑的反叛。随着时代发展,在自由与权力的倡导下,中国女性性观念其实发生的比较大的改变,特别是城市女性,她们大多都能像竹西一样追求性自由与性快乐,但在农村,性仍然悄悄地隐藏在“垛里”,见不得光。当然,在“性化”了的21世纪,性观念的变迁及其多元化,一方面体现女性地位的上升,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当重视其带来的问题,如未成年女性的堕胎现象等等。这里,笔者并不对此做讨论,只是引出一种现实的思考。